当前,我国GDP连续下滑,按官方的讲法是“连续6个季度(18个月)下滑”,而从大的走势来看,从2010年1季度GDP的11.9%高位到2012年2季度GDP的7.6%低点,下滑达3.3个百分点,已经是连续9个季度(27个月)的下滑了。
我在2008年未,预测中国的这次经济复苏走势是“W型轨迹”,即要下滑两次。中国4年来的走势,符合这一预测。至于是否现在已经触底,还要看4季度数据才知走向。
我这个讲演的标题,可能有多数人看了会不高兴,认为是在唱“反调”。当前,在“穏増长”的感召下,许多地方提出的是“二次4万亿提振”,19个省市规划GDP “超2位数増长”,几个地区提出7万亿的投资规模(据吴敬琏老讲:现在已提増到了17万亿),……,认为只要是往里“砸钱”,就一定能把GDP翻上去,这几乎是2008年“经济提振”模式和思路的翻版。但我认为,再走上述模式是错误的,并试图从理论角度指出它的错误,以引起理论和政策界面的重视与反思。
当前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形态?
要釆取什么样的调控政策,首先需要分清当前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形态,才能“对诊下药”,有的放矢。
当前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形态呢?
我们来分析一下当前的第二产业,因为它是GDP的大头,权重约占50%左右:
规模以上工业増加值:从2011年7月至今的一年多,7月14%、8月13.5%、9月13.8%、10月13.2%、11月12.4%、12月12.8%、2012年1--2月11.4%、3月11.9%、4月9.3%、5月9.6%、6月9.5%、7月9.2%、8月8.9%。看出,工业増长从去年7月份的14%一直下滑,长期低位徘徊在9%左右,今年全年能保住10%就很不易。而2010年的工业増速是15.7%,2011年是13.9%;
全国工业企业利润:1--7月“六连降”,同比下降2.7%,且降幅不断扩大;
国企效益:2012年前7个月,国企利润“六连降”,同比下降13.2%;其中央企下降10.7%,地方国企下降18.3%。
从具体行业来分析:
周期性行业水泥业:产能19亿吨,需求16亿吨,产能过剩3亿吨。但现在仍在建生产线200条,欲再増加新产能2亿吨。今年上半年实现利润同比下降51.4%。目前水泥价格已下跌至成本价,部份中小企业已经亏损;
周期性行业钢铁业:产能9亿吨,需求7.16亿吨,产能过剩。当前又有两个大钢厂审批上马。据不完全统计,当前在建和拟建的高炉有210座,合计相当于要再新増2.5亿吨产能。上半年全国钢企利润缩水达95.8%,逾九成上市钢企报亏,当前1吨钢利润仅为1.68元,还不及一把青菜价格;
周期性行业铝业:当前全球铝业产能过剩,30%铝企处于亏损状态,全球铝业巨头纷纷在減产以稳铝价。中国铝冶炼在“产能利用率”仅为65%左右状态下,仍在建氧化铝、电解铝新产能560万吨和200万吨。中国铝业上半年已巨亏32.53亿元。
不仅如此,其它的传统产业,如造船、汽車、化工、有色、石化、建材、釆掘、机械加工、平板玻璃、纺织……,都明显出现了类似状况。其鲜明的“共性”是:产能过剩、成本升高、盈利下降、亏损面扩大。
以上是传统产业情况,数据来自官方统计。
那么,新兴战略性行业又如何呢?它是经济理论上论证的“今后20--30年经济増长新动力”,是“朝阳性产业”。
由于我国新兴产业上马的特点是“一窩风上”,呈现出“低水平(低科技含量)、重复建设”的局面,故目前新兴产业中的风电设备、太阳能光伏发电用多晶硅等多个行业已经突显产能过剩现象,并在进一步漫延、扩大:
如多晶硅:是个好项目,本应按市埸的需求,滾动式发展。但2008年“提振经济”时,一下审批18个省同时上马,2010年产能便达14万吨,而全球实际需求量为8万吨,两年内即形成产能过剩。价格从2008年的500美元(1公斤)跌至2009年的70美金,到2012年5月国际市埸价更是跌到不足30美金,低于成本,我国多晶硅企业几乎全线亏损。新华社当期报导:“进口冲击,中国多晶硅企业八成停产”;
如LED光源产业:是很好的节能产业,但始于2008年的投资热潮,全国一下子上马8000家企业,当前据中央2台(经济台)报导的数据是全国有10000--12000家,一下子就形成了产能过剩,而核心技术又不掌握,使巨量投资陷入困局;
如锂电隔膜:锂电池在通信电池和动力电池两大电池领域里被广泛使用,新能源汽车、电动摩托、混合动力車等都需用锂动力电池。锂动力电池的重要部件是电隔膜产品,近几年我国对锂电隔膜投资过热,但核心技术又不过关,无论从耐热、良品率,国内动力电池的隔膜没有一家真正过关,基本上仍要依赖进口。2012年5月国内产能达4.77亿平方米(毎年),若考虑在建和筹建项目,到2015年将达12亿平方米,超出全国甚至全球需求。2011年底投产的产能为3.6亿平方米,但业内估计今年实际的产出仅为4000万平方米,即实际产量仅为产能的11%,近90%的投入或产能被浪费。若技术瓶颈和设备不能过关,巨大的投资和产能浪费将形成低端的恶性竞争和淘汰。
……
以上看出,传统产业部门如此,新兴产业部门如此。当前,我国24个工业部门中,有21个部门产能过剩。
我们再看一下代表生产需求的制造业PPI指数:
PPI自去年7月以来就持续下行,同比涨幅从7月的7.5%一路下滑至12月的1.7%,到2012年3月又滑到—0.3%,变为了负值;
2012年3月—0.3%、4月—0.7%、5月—1.4%、6月—2.1%、7月—2.9%、8月—3.5%(已经连续6个月为负值,创34个月以来的新低)。
其总体反映:社会总需求不旺,企业利润下降,产品价格下跌,投资意愿減弱。
再看一下代表生产经营状况的PMI指数:
2012年1月50.5、2月51、3月53.1、4月53.3、5月50.4、6月50.2、7月50.1、8月49.2。看出,PMI指数从5月份起就一直在50的“枯荣线”附近徘徊,生产扩张乏力,到8月份已跌入50以下,形成衰退;
而从更侧重中小企业状况的香港汇丰PMI指数看,今年1--8月的PMI全部在“枯荣线”下端48--49附近,一直呈衰退之势,8月更跌到47.6,创41个月来的最大跌幅。
其总体反映:生产订单減少,从业人员减缩,库存积压増多。
以上的宏观及微观现象和数据,反映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形态呢?是通胀吗?不是!这是一种通缩的形态!具体说,是第二产业的“结构性通缩”。
从经济学角度,上述状况连续持续半年以上,即可定义为通缩形态。而现在这一状态的持续时间,已远超半年以上。
治理结构性通缩,关键在于压缩产能,而不是放量扩张性的资本驱动
面对着经济持续下滑、需求又疲软的状况,如何来实现“稳增长”宏观目标呢?
此时,单靠货币政策刺激的意义不大,它主要是起到“熨平”作用,缓解经济曲线大起大伏中的波动,而且要小心,如若演变成扩张性的投入,还可能引起通货膨胀和产能再次过剩的巨大风险。
此时最重要的政策调控,应该是在产能过剩环境下如何去压缩产能,是治理结构性通缩问题。
我们应该分清矛盾的主次和调控措施的主次。
经济学中,有个“经济周期理论”,在经济下滑、衰退期,一般採用以下几个步骤来穏住经济,并再次转入复苏期(如下图实线箭头所示路径):
图示:
------------>”扩大产能”(反其道而行之).
“去库存化”——>“去产能化”(外称去泡沬、去杠杆化)——>达到一个“新的供、求动态平衡点”——>进行“二次投资”
在“结构性通缩”的形态下,市场行为会出现许多“怪”现象:
产能过剩、库存积压,同行业间形成恶性的价格竞争战,纷纷降价竞销;
由于市场低迷、需求不旺,降价也无人购买;
既使产品价跌到成本价,厂家减产也要生产,以保现金流不断;
若市场价格稍有反弹,各厂家又会加足马力生产,去抢占“市场份额”;
这又形成了更大的产能过剩,结果,使市场的价格更加下跌。
……
通缩状态下,同行业之间多数採用“零和博弈”的方式进行自保,使通缩愈来愈严重,进入恶性循环的状态。
从经济研究的角度,我们要一分为二地看待08、09年的“天量刺激政策”。它在经济下滑(未触底)过程中強力扩张性投资刺激(见上图中的虚线箭头所示),一方面,正面的影响是能使我国经济快速反弹,并拉升了全球经济0.4个百分点。2007—2009两年内,我们的M2由40万亿増加到60.62万亿,两年内货币供应量就増加了50%以上,你看力度大不大?而另一方面,又引发了大批产能过剩问题和通货膨胀。产能过剩这一负面影响,可能要在整个“十二五”期间内,才能被逐歩地消化掉。
我之所以在08年未率先提出中囯经济复苏的轨迹是“W型”,而不同意某些主流派的“V型”观点,就是认为过剩的产能若消化不掉,经济上去之后还会再掉下来,所以会是“两次下滑”。4年来的经济数据,客观地反映了这一“W型”轨迹。
现在是第二次下滑。同样是下滑,我们这次提的是“稳増长”而不是“保増长”,我们吸取了教训。
“保”和“稳”是完全不同的指导方针,“稳”是指熨平、減弱(经济)波动的振幅,而“保”是指強力拉升、強力反撑。我支持当前“稳増长”的政策取向。
在“结构性通缩”的形态下,适当的(不是扩张性的)货币刺激是必要的。它起到熨平作用,防止下滑过快,以时间換空间。但不能过量,而且,投资是要投向有利于消化过剩产能的项目中,而不是去继续扩大产能。现在有舆论重提“再次4万亿”、“7万亿”、“17万亿”等的刺激计划,用这种思路来解救这二次下滑,是完全错误的,会在产能过剩基础上形成再一次的过剩。
当前,产生“结构性通缩”的真正原因是产能过剩问题。而要解决产能过剩,办法只有两个:一个是压缩产能;另一个是扩大需求,去消化过剩的产能(而不是相反地去扩大产能)。
它体现在具体政策调控上,第一是減产和限产措施,第二是积极的财政政策,特别是要大力去減税,減轻企业和民众的负担及压力,第三位的才是适度的货币政策刺激。现在,头两项做得十分不夠或迟迟不能到位,使通缩的周期被拖长,而一些地区又把第三条本未倒置当作第一条,以扩产来对冲限产,使调控效率大打折扣。
为什么两次同是“危机”,却要採用不同的解决办法?
有同志问:为什么上次“亚洲金融危机”,我们採用扩张性政策,说是对的,而这次面对“全球金融危机”,我们同样採用扩张性政策,都能把经济拉起来,但为什么又说是不对了呢?!
要回答这一问题十分简单,那就是两者所处的需求环境发生了转变,所以相应的措施也要隨之转变。
1998年前后爆发的“亚洲金融危机”,当时亚洲经济虽下滑,但欧美及全球的经济仍然向上,市场需求仍然活跃,中国乘“亚洲金融危机”之际施行扩张性政策,先人一步抢占市场份额,待亚洲危机解除,又是中国进入WTO之时,几重利好,使中国经济走出10年两位数的高増长。而1998年前后爆发的“全球金融危机”,是全球性的经济萎缩,需求不振,情况变了,若此时再一味採用扩张性政策,不去认真研究解决产能过剩等问题,我们将会被动。
大家都知道“纸上谈兵”的成语,也都学习了许多经济手段,但为什么一遇到经济发展问题,就只会採用扩张性资本驱动这一手,而不顾其它了呢?
若任其漫延,后期可能会演变成“通缩”或“滯胀”更为困难的经济形态
对“结构性通缩”问题,必须要相当重视,要花大力气把它解决在前期。否则,由于我们前面讲的它的“恶性循环”特征,它将会愈演愈烈,形成“正反馈”效应,由上游影响到下游,由下游影响到市场,由市场需求又反馈影响到生产,逐级放大,最终会由“结构性通缩”演变成为真正的“通缩”状态。
在完全的市场经济国家,通过市场的自我调节力量,经过几年的“去泡沬”或“去杠杆”过程,使得产能和需求达到一个“新的均衡点”,消除了“通缩”状态。但在中国不行,你中央要压缩产能,它地方就不干,厂子关了它地方的GDP就少了;而且,我们的压缩产能措施往往是一刀切,不是市场优胜劣汰,首先被打压的是民营企业,而当前产能过剩严重的首当是国企,……,多种因素的对冲和干扰,使我国的治理力度和效率大打折扣。所以,中国的特色是不可能完全依靠市场的自我调节力量,也不能完全依赖政府的行政调控,而是要两者的有机配合、协调才行。但这种协调和配合,是以时间为代价的。
我感觉,我们的多次调控,意图是好的,但往往慢半拍,效率也不高。而当这种调控效力刚开始发威时,另一种新的周期波动已经开始扰动,又需要去反向调控,“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”,老是赶不上点,穷于应付。这样的时间代价,我们付出得太多了。
还有另外一种情况,即我们仍然是以扩张性的金融刺激来解救二次下滑。
我国2009年的M2总量已与美国的总量相等,而我国的G D P(财富)仅为美国的1/3,“钞票”己经供应得夠多了,而当前我国的M2已超90多万亿,美国是62万亿,我们已比美国多出50%左右,此时我们若再搞“货币刺激”,就一定要十分小心。而且,从CPI的“撬尾因素”看,今年4季度CPI可能要反弹;同时,美国出台了“QE3”,日本和欧共体也要採取“货币宽松”政策。几大因素加起来,明、后年可能会有较強的“通胀”压力来临。此时我们若不能解决严重的产能过剩问题,经济仍不景气,我们可能会遇到“滯胀”状态——经济萎迷而通胀也起来了。而“滯胀”这种经济形态,是一种更加严重复杂的形态。在凱恩斯的理论中,找不到解決“滯胀”的有效方法。
如果是这种情势,那么我08年预测的“W型复苏轨迹”,就要演变成“3V复苏轨迹”,不是2个“V”相加,而是3个“V”的相加,要下滑3次了。
提出以上预警,是为了使同志们有忧患意识,加強紧迫感。
我们谁都不愿看到它会演变成“通缩”或“滯胀”形态,大家都热爱我们的国家,那就要共同努力,解决产能过剩下的“结构性通缩”问题。
在我国经济第二波下滑,大家都在研讨如何去提振我国经济时,我却提出了压缩产能的“反调”主张,引得大家不高兴。恳能谅解。
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啊!这是我们每位学者和公民的责任。
谢谢大家!
本文为在海宁《2012年中国经济形势与民营经济发展高峰论坛》会上的主题发言(节选) 2012.9.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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